第一百三十一章 一战百神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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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麒推开灵堂的那扇大门，时光和空气都仿佛凝固。这温情而沧桑的凝固十分容易催眠。半睡半醒之时，萧麒走到了灵堂的中央，跪在铺垫之上，可半天都没有去磕头。她抬头看着面前那两幅巨幅的全身像，目光也在凝固的空气和时光中被禁锢住了。

这灵堂是上京城内部供奉列祖列宗们牌位的皇家灵堂，两幅画像分别属于耶律瑾和耶律阿保机，栩栩如生的画像衣带飘飘，目光灼灼。萧麒抬眼看着两张画像，这画画得多好啊？真想知道是谁画得。萧麒突然有种亵渎皇威的想法，于是她徐徐起身，宛如肩上肩负着什么重担，她起来得很慢，也很吃力。她走了过去，摸了摸太祖阿保机的牌位，纤纤玉手从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的画布上经过，抹下的不是灰尘，而是时光的沧桑。她又去摸了摸述律后的画像，最后她走到了耶律瑾的画像面前，摸着耶律瑾的画像。萧麒抬头凝视，这画像画得真是栩栩如生，把耶律瑾画得那么年轻，那么英武，让萧麒觉得好像他并没有走远，规整的小胡子，英武的双眼，自然地让萧麒想到自己刚刚认识他的第二天——

雪地之中的少男少女，面色平静，却心怀青云，在契丹草原那简陋的毡帐下，萧麒却为耶律瑾打开了心中的一片天地，那是未来的一副蓝图。千里大迂回，囊括西川、包围中原，笔定天下。泛黄的回忆还是那么的温暖，暖的萧麒嘴角不禁泛过一丝丝甜美的微笑。可是萧麒现在却发现，当自己真的和这个男人在一起，自己曾经企图得到的天下是多么的一文不名，以至于当萧麒现在站在距离天下最近的位置，却发现这个世界满满的都是耶律瑾和自己的回忆，宝贵到都糜烂了自己那笔定天下、开创盛世的春秋大梦。

萧麒抬起头，门外金黄色的阳光洒进这间灵堂，一切都是那么地肃穆，仿佛上天也想为这些英雄镀上金色的边框一样。金黄色的阳光却并不是那么刺眼，只有点点灰尘在萧麒的面前飞舞着，诉说着时间的沧桑，所以在这里，时间都被拉得那么那么的漫长。抚摸着耶律瑾和耶律阿保机的画像，萧麒突然觉得这灵堂的布置真奇怪，耶律阿保机和耶律瑾的画像在最中间，阿保机身边的则是小一号的述律后的画像，而耶律瑾那幅画像的旁边却什么都没有，留出了大片空白。

萧麒走过去，抚摸着那雪白的墙壁。就像是打扮自己的脸一样，那么细心。萧麒微微笑了一声，摸着自己脸上的鱼尾纹，这白墙……

“这是他们留给你的。”身后突然飘来一个苍老却有力的声音，萧麒转过身来，站在自己背后的是萧挞凛。萧挞凛在萧麒结识耶律瑾的时候就已经五十岁了，现在都快七十的人了，岁月的刻痕在他的脸上斑驳着，让他看起来像是一株硬朗的劲松，脸上还挂着神秘的微笑，眯成月牙状的眼睛里放射着高深莫测的光芒。苍老在他的演绎之下如同一首诗。还真是岁月如刀催人老。

“是啊，哀家现在……也快归位了……”萧麒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白墙，萧麒一辈子都不羞于承认自己贪生怕死这个事实，可是当岁月的年轮越写越大，萧麒生命的大圈一圈接一圈的走下去，她却发现自己走不完下一个大圈了。不知怎么地，当事情真的发展到这一步，萧麒却没有害怕，也没有慌乱，涌上心头的只有沧桑的感觉和一阵感动：“还真谢谢你们给我留下一个位置呢……”

萧麒没有计较，没有计较宫中的人们早已经为自己——辽国至高无上的太后娘娘预订好了灵位，没有避讳自己已经迫在眉睫的衰萎。

“我猜，达蓝阿钵和高勋的事情你都处理好了，就又该打仗了吧？”

萧挞凛微微笑着，走到了萧麒的身边。

“是。”萧麒点了点头，没有否认萧挞凛的猜测。

“是为了统一天下么？”萧挞凛笑了笑，那苍老的目光无意之中与萧麒有了某种共鸣，于是萧麒和他四目相对，微微地会心一笑。一笑之后，萧挞凛继续往下说道，好像看穿了二十多年的风尘：“你以前和先皇，好像都有这种青云壮志。”

“不了，不是了。”萧麒微笑着说道：“我曾为了耶律瑾的雄心出谋划策……但是今天不是了，今天这场仗，将开创至少一百年的和平。这是为了先皇和哀家的孩子，是为了开启下一个时代，也是为了将希望连接到未来……是为了以后的子子孙孙……”

“嗯，既然如此，我想去支持你。”萧挞凛真诚地笑了笑，随即，她面对着萧麒，盯着她秀美平静，宛如湖面的眼睛，突然问了一句：“但是现在，并不是攻宋的最好时机，宋朝经济繁荣，遍地都是城市，我军不擅长城市攻坚，怎么做？”

“这个，哀家知道。只是哀家还有多少光阴呢？”萧麒慢慢地说，自从萧麒上次亲征黠戛斯之后，辽国北方的大患——黠戛斯实力大挫，失去了阿热牙这位千古难遇的领头羊之后，再也顶不住岁月的侵蚀，最终在历史的舞台上谢幕了。现在辽国大敌便也只剩下了一个，那就是南边的宋朝。与宋的战争旷日持久，连绵不断的战争不仅仅使得宋辽两国国力干涸、百姓叫苦不迭，更使得辽国内部的武人阶层慢慢地壮大了起来。现在如果萧麒继续坚持自己最初的梦想统一天下，恐怕自己就要在这漫长的征程中被时间侵蚀成一个沧桑的老太婆。

“谢谢你……我其实不是跟宋朝有什么大仇，也并不是要急着灭掉宋朝。这么火急火燎地去打宋朝，不是为了野心。”她实在不敢再拿自己为数不多的光阴来冒这个险。她知道，如果自己统一天下之后不久就崩逝的话，年幼且到现在都没有建立自己力量的隆绪就要面对更为强大的武将阶层，一旦他稍有不慎，这本来辛辛苦苦统一的天下就可能再次陷入分裂，而这次被分割的对象，就是自己的子子孙孙，萧麒不敢想象这样的结果。所以萧麒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天下就在哀家的面前……可是哀家要去拿么？拿到了天下之后，哀家又还剩下什么呢？”

“此战如若战胜，就能开启一个新的时代。”萧挞凛温柔地说道。

“嗯，属于隆绪……还有孩子们的时代……”萧麒也温柔地说道，她现在早已经再不想实现灭掉宋朝、一统乾坤的雄心壮志，更遑论打倒赵氏来报当年赵光义射自己的一箭之仇。萧麒只想在自己的黄昏之前，在自己已经预定了的黄昏到来之前亲手打开另一个时代的黎明。这是几代人的和平，属于他们的和平春光。那和平，不仅仅属于辽人，也属于宋人，那是一个辽宋共存却又不分你我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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