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英雄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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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与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等人率领的各路辽军会合之后，萧麒看到了满身是血的辽军士兵，他们其中很多人的刀都卷刃了，箭斛里也空空如也，所有人都被硝烟和鲜血染得如同一只只黑猴一般，可是当萧麒在走向他们的时候，他们还是露出了明亮的眼睛和一口大白牙，笑着给萧麒请安。他们本来都是些老实巴交、豪放好客的牧民，经历了这样的血战却还笑得出来，很明显，他们所经历的战斗已经全部获得了胜利。

萧麒的身边，耶律休哥、耶律斜轸和萧继先等人风尘仆仆却兴高采烈，沾满灰尘的铠甲刀痕剑刻，早已痕迹斑斑，可他们还是在萧麒身边报告着萧麒都有点听不过来的胜利消息，天文数字一般的歼敌数目和缴获数目让这场战争看起来胜局已定。萧麒虽然是个善良的女子，可是渡过了这么多年的大风大浪，几万条人命在她看来只要得其所哉，也是可以容忍的伤亡，何况这还是敌军的伤亡数字？没有一个年轻女子该有的妇人之仁，此时此刻的萧麒只知道这是场属于大辽的光辉胜利，她在内心想象着，想象着赵光义得知这一连串的大败和天文数字一般的阵亡数目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萧麒并没有以一个胜利者自居，但是她心底还是浮起一阵笑意，她在想象着，赵光义那张臃肿且黢黑的脸听到了这个消息会扭曲到什么程度，就像是夸张的皮影戏，这种诙谐让萧麒觉得可笑。如果有点自知之明，少点得陇望蜀，今日岂会如此难堪？自作孽，不可活。赵光义一下子就成了萧麒心中那台子戏里最让人哭笑不得的丑角、萧麒生命中的跳梁小丑。当初，他灭了北汉，便让人到辽国来，叫耶律瑾给他道贺，还让人说辽国不遣使道贺就是不懂礼貌。那时的赵光义，自以为天下无敌、自以为站在道德制高点、自以为礼仪周到，却在高粱河之战中被打了个落花流水，丢下他的军队不要，腿上中了两箭之后甚至就连座马都留给了辽军，趁着牛车狼狈地逃回了中原，随即又趁着耶律瑾病逝，萧麒本还希望他能礼貌地派个使臣前来悼念，谁知道你派来三十万雄兵来打她，最可笑的是他居然连寡居母亲和十二岁的小孩都没打过，再次丢盔弃甲。萧麒感到赵光义已经丢人到了极点，这回辽军也不是踩着宋军丢弃的刀枪甲帐追击宋军的，而是踩在赵光义早已在风中飘落的尊严。有时候，萧麒还真想再见到赵光义，得势不饶人的问问他：“你的礼貌和武威呢？”

“话说上次赵光义消灭北汉，叫我们遣使庆贺。如今我们先帝爷驾崩，他送来这么多冤魂给先帝陪葬，可真是‘礼尚往来’。”耶律斜轸在一边怪腔怪调地说着，虽然他也快到中年了，可是感觉还是骑在青年的尾巴上，随口就喜欢插科打诨，怎么看都有点假不正经。

“战胜的军队从来就不会对他们的统帅有任何意见，不是么。”看着身边山呼万岁的辽军将士，萧麒适当地表现了一下自己的满意，随即，她转过身来，看了看身边的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等人：“众爱卿，虽然此次我军战胜，但是敌军之中路军安然退回国内。我们虽把赵光义打得很痛，可是还不够让他变成个听话的乖宝宝。现在哀家命你们，让他哭得再大声点，去把西路军也拿掉。”

“臣等遵命！”耶律休哥等人拱手道，应答的声音充满干劲。随即，众将们也纷纷散开，回到自己的军队之中去了。

萧麒慢慢地走回自己的捺钵，她满意地微笑了一声，这次亲征已经收获了超出萧麒最高期望的成果，现在东路军已经被全部消灭，中路军退回宋境，西路军在面对刚刚得胜、士气高昂且数量已经逐渐占据上风的辽军主力也将独木难支。她觉得这场仗已经打赢了，所以再从后方开来的援军，萧麒都让他们回到驻所，不再前往前线。萧麒心想，如果西路军也被歼灭，宋朝军队的数量优势将一去不复返，主动攻击辽国的可能也将降到最低，这样就能给她和大辽争取一两年的和平了，仿佛和平的春光就在眼前，虽然萧麒没有像一个村姑一样哈哈大笑，可那静谧的微笑却怎么也停不住，望着帐外，萧麒似乎感受到了那温暖的和平，初夏时节，不冷也不热，阳光静谧地洒在那秋千上的自己和躺在自己腿上午睡的隆绪身上，如同先辈们温暖的抚摸，甚至让人心头都有了暖洋洋的希望，田野里的麦香味，很容易催眠催梦，萧麒叹了口气，好久没去看大辽的农田了啊。这段时间自己也有些疲倦了，就让自己在这一段时间内好好地调整一下吧。

“娘亲。”身边一个属于孩童的声音，萧麒转过身去，是耶律隆绪。今年的耶律隆绪十二岁，虽然还是个孩子，但是清瘦的他目光灼灼，似乎已经有了一丝丝成年男人的稳重。萧麒看着他，身穿龙袍的隆绪看起来还很幼稚，可又透露着一线开明和威严。那孩子的目光里，萧麒看得出耶律瑾的勤奋，却看不到那刀子一样、进攻成性的疯狂，也许萧麒不知道，自己亲手培养的这个孩子，在辽国的历史上，庙号将是光辉伟大的“圣祖”

“隆绪，有什么要告诉娘的么？”萧麒从来不让隆绪叫自己母后，取而代之的是“娘”虽然她不急于证明隆绪是她身体里诞育的骨血，可是却总觉得“母后”这个词听起来太蹩脚。

“娘，我听说您下令追击宋西路军了。”耶律隆绪认真地问道，萧麒在看到自己的大辽得到了一场史诗一般的胜利之后又看到了自己孩子的成长，作为一个母亲和太后，看着自己孩子的成长，那种快乐，萧麒都在今天体验到了极致，看着隆绪这认真劲，萧麒也忍俊不禁地微笑了一声。

“是啊，孩子。你的大辽赢了，追击西路军只不过是让赵光义以一个更加落魄的形象从这戏台子上谢幕的手段罢了。”萧麒走过去，温柔地抚摸了一下耶律隆绪的脑袋：“所以，隆绪，没事了，娘带你回去吧。边塞苦寒，这几天是不是风寒了？没事，娘回去给你熬点姜汤，两下就好了。”

“娘，不是，我……我想……”耶律隆绪说到这突然停顿了一下，看着他那鼓起的胸膛，萧麒笑了笑，孩子应该是想家了吧？作为一个少年天子，虽然萧麒从来没把困难的政务交给他，但他也承受着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责任，想起来也觉得挺累的，特别是这几天在边塞奔波流离地，萧麒也觉得该慰劳一下他了，再怎么少年天子，他也不过是是个十二岁的孩子，特别是看着这几天隆绪在前线亲冒矢石，慰问部队、御驾督战，萧麒都觉得心疼。

“想去跟观音姐、隆庆弟玩了么？没事的，娘可以放你两天假。”萧麒微笑着说道。

“不不不，娘，我……我要上战场！”耶律隆绪坚决地说道，可说出这话来不到一秒钟，就被萧麒无情地否决掉了。

“不行。”萧麒冷冷地说道，虽然她也被耶律隆绪的勇敢感动了那么一秒，但是很快，身为母亲的母性就把她心中的那一丝欣慰给压制了下去。母兽都知道保护小兽，何况萧麒？何况承天太后？萧麒宁愿自己亲率兵马赶往前线，也都不要耶律隆绪受一点伤。

“可是娘……”耶律隆绪还没说出第四个字，萧麒严肃的声音就再次盖过了他。

“我说不行。”萧麒皱了皱眉，说道，她不想说自己是心疼耶律隆绪，她害怕隆绪会恃宠而骄，但想了想，萧麒还是开口了：“隆绪……娘不是说你当皇上就可以贪生怕死，的确，你身为皇子，该为大辽抛头颅、洒热血。但是现在你不是了，你是皇上了，你就得懂得，天子死社稷是应该的，但也不是随便死。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换个新皇上来，如果是个昏君该怎么办？大辽江山可经不起这么玩。”

“可是娘……隆绪听说，在娘只有十七岁的时候，就已经献奇谋平定渤海城了。娘十八岁的时候就辅佐父皇，笔定后唐。父皇更是冲锋陷阵、亲冒矢石。可我已经十二岁了，却什么都还没做成，父皇和娘不也是万金之体么？”耶律隆绪反问道。

“不，隆绪，你作为一个皇上，已经冲得足够近了。你可以不必回去，这样吧，娘陪你到前线去，你就在娘的身后……”萧麒还没说完，耶律隆绪就亟不可待地张开了嘴。

“母后，可是比起父皇，还不够近！隆绪不要躲在娘的背后，隆绪想要去亲自督战！”耶律隆绪义愤填膺地说道，勇气膨胀在他那小小的胸膛之内，让他的脸色泛起了点点红云，认真的小脸却让萧麒再也找不到任何语句来拒绝。

气氛短暂地凝结了，目光的交锋中，萧麒能够战胜三十万宋军，却最终输给了隆绪那认真的眼神，无奈地叹了口气之后，萧麒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好吧，看来咱们的隆绪……雏鹰的翅膀也硬了呢，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萧麒笑得时候却感觉有点感动了，两行欣喜的热泪不由得挂在了她的脸上。随即萧麒走了过去，轻轻地拍了拍隆绪的肩膀：“那……去找休哥叔叔吧，你记住，本朝跟大宋的气量不同，为君对底下的将领自然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休哥叔叔、斜轸哥哥还有留只哥，他们都是忠诚的人，因此你不要对他们指手画脚，只站在战场之上，鼓励他们就好了，明白吗？”

“那这么说……娘同意了！”耶律隆绪欣喜地笑道。

“嗯，娘同意了，去吧。”萧麒微笑了一声，抬起头来，抚摸着耶律隆绪柔嫩的小脸，就像看着自己亲手制成的艺术品一样，萧麒内心也是一阵阵的满意，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她都觉得隆绪完美地无可挑剔。阳光从大捺钵的窗户照射进来，在萧麒和隆绪的脸颊之间流过，仿佛时光匆匆流逝，萧麒突然感觉自己化作了万千荧光的光点，随风而去，在天国俯瞰着隆绪，而隆绪则站在朝堂之上，声音洪亮、目似炯星，萧麒抚摸着隆绪的手都觉得温暖，仿佛草原上在耶律瑾倒下之后，再次升起一轮太阳。

“太后娘娘、皇上！”正当萧麒因为隆绪的勇敢而欣喜的时候，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突然闯进了萧麒的捺钵，他看起来匆匆忙忙。把握着如飞矢一般转瞬即逝的战机的兄弟俩虽然平日里一个沉稳淡定，另一个却像是患有多动症，但这时候却都火急燎急地，就连通门都忘了。

“何事？”萧麒站起来，随口问了一句。

“回禀太后娘娘，那个……我们刚刚抓了个宋军战俘，他说宋军现在接到了个新任务，那就是护送四州百姓撤退，我估计宋军这下就跑不掉了，毕竟四州百姓，锅碗瓢盆地拖着肯定降低速度！”耶律斜轸欣喜地说道。

“这赵光义真是……我大辽据有四州，这么多年了，百姓岂是说卷走就能卷走的？再说就算是能卷走，他十万人都快成粉了，这种时候还想着保护百姓，真说不清是沽名钓誉还是妇人之仁。”萧麒觉得有些可笑，她知道当阳长阪，刘玄德力排众议，携民共走已经成了千古佳话，但是她觉得自己反正绝对干不出这样的事来。再说刘备当时已经是穷的一无所有不能再辜负民心，可赵光义却富有天下，如能保全西路军、中路军的兵力，来年再挥师北上袭取十六州也未尝不可，这下倒好。萧麒有时候站在敌人的立场上想，还真觉得赵光义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对了，从敌人的角度来想？萧麒突然想到了这一点？为什么刚刚自己就没有想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