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杀伐

几天之后，萧麒在中京的行营中见到了风尘仆仆的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两兄弟走进行营的时候颇为拘束，可能他们也感觉满身都是泥的自己不应该走进太后娘娘这一尘不染的女性空间，当看见自己沾满泥泞的马靴在红地毯上留下了一长串足迹的时候，两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朝萧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必拘谨，上这来吧。”萧麒朝二人挥了挥手，示意二人过来。萧麒所率领的援军昼夜兼程，现在已经到达了中京，再过两天就能奔赴战场。但是战场情况瞬息万变，不管萧麒是多么聪明，她都没法准确地预见在自己赶到这里之前前线发生了些什么，因此她还是决定在开战之前再次召见一次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他们俩在自己到达之前就一直在前线坚守了。

“那末将便不客气了。”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说完走到了萧麒坐着的桌子面前。

“二位将军，辛苦了。”萧麒看着风尘仆仆的二人，心中觉得再不慰劳一下二人实在不应该，可是萧麒来得匆忙，前线也没什么好赏给他们的，最后萧麒所能给的，也只不过是口头的嘉勉。

“不辛苦，不辛苦。”二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着那自然得笑容，萧麒心中仿佛一下子就有了着落，这二人可是大辽的忠臣良将，虽然萧麒和他们是上下级，但是毕竟以前有共同奋战的经历，也能称得上是袍泽了，跟袍泽在一起，萧麒比手里有把刀还觉得心中宽慰，好像就连空气都变得稳定了起来。

“那我们就不废话了，说说现在前线情况怎么样吧？”萧麒柔声问道。“是，回禀太后娘娘，宋军兵分三路而来，东路兵力最多，由名将曹彬率领，出雄州，直奔我南京而来，但其缓慢进军，看似别有所图。中路由田重进率领，出飞狐岭。西路以潘美为主将、杨业为副将、王诜为监军，出雁门关，望关外诸州进发。宋军三十万，兵势甚大，我军兵寡，一时难以抵挡，云、代、寰数州已告沦陷……”耶律休哥说到这突然不说了，因为他看见，萧麒的脸色已经变得相当难看。

萧麒捂了捂后背，她又开始感觉背后的旧伤在隐隐作痛。赵光义和自己之间的新仇旧恨再次被翻了出来，她又觉得那天一个人龟缩在墙角、用金钗从自己小臂扎出来的最后被自己喝下去的鲜血又有点往上翻，弄得萧麒有点恶心。萧麒提醒着自己，那是已经发霉变质的仇恨，如今拿出来再细细品尝一番，萧麒却觉得赵光义的无情和野心再次给她的仇恨里面加上了一种新的味道——趁丧出兵，欺负自己和隆绪的母寡子弱，真是丧心病狂之徒！好，你欺负我母寡子弱是吧？那我今天就跟你好好地算算总账。

可是冷静下来，萧麒还是觉得现在不是讨论仇恨的时候，随手从身边佳鸾举着的铜盆中捧起两抔清水，萧麒轻轻地用冷水在自己脸上敷了敷，冰凉的水温让萧麒感到了冷静。现在自己已经不是阿里拔氏三小姐了，而是母仪天下的太后，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太后娘娘？”耶律休哥看着面前行为有些古怪的萧麒，皱了皱眉。“唔？没事，脑袋有点过热了。”萧麒说完拿起一边的毛巾，轻轻擦去脸上的水珠，那张出水芙蓉一般冰清玉洁的脸即使是被清水洗去了所有的浓妆艳抹还是显得无可挑剔，如同挂着露珠的梨花一般纯洁。随即，萧麒自然地微笑了一声：“先帝爷尸骨未寒，他赵光义便恬不知耻外加急不可耐地来打我和隆绪，可见他的本事也就在于欺负小孩和寡妇。时日漫长，如若这次哀家没能完全灭掉宋国……以后这也是个不错的解乏段子。”

众将都笑了笑，这笑声传入萧麒耳朵的时候，她便刻意将它放大了，任由轻松诙谐的气氛驱赶着内心那附着在自己判断力上的累赘——

仇恨。

“太后娘娘……您，没事么？”耶律休哥还是有点放不下心来，他比身边的将军们都更加细腻些，他所关心的不仅仅是萧麒的判断力，因为他不仅仅是萧麒手下的一位将军，更是萧麒身边更甚于朋友的好友，十多年来亲近的关系让他和萧麒的情感更显得自然，看见萧麒的举动失常，他的关心一下就条件反射一般无可阻挡的奔涌而出，甚至让萧麒都有点无法消受了。

“没事，哀家一直告诉自己，让仇恨控制自己情感的都是傻子，哀家……哀家就有那么傻。”萧麒说完自然地笑了笑：“不过哀家不会让它干扰我的判断的，没事，你们说你们的。”

“是。”耶律休哥说完拱了拱手，继续说下去：“这段时间，我让耶律沙将军率领主力镇守南京，坚壁不出。同时，我也和斜轸亲自率领少量轻骑，袭扰东路军后方粮道。宋军多为步兵，行进本来就缓慢，更兼被我军袭扰了粮道，进军更为不顺。目下，我军已经成功阻滞了宋军东路军的进军，但是西、中两路军，我们暂时无能为力。”

“嗯，相比没有好消息，这是一个更好的消息。”萧麒微笑了一声：

“那么，对宋军的军情分析呢？”

“启禀太后娘娘……臣贸然臆断，想是宋军上回攻打南京，吃了大军顿于坚城之下的骨头，这回学乖了。他们的意图应该是规模最大的东路军缓慢进军，让我们南京的主力军觉得尚有战机，诱我等前出，然后绊住我军主力，为他们行进缓慢的步兵赢得时间，争取包围我军主力。”耶律休哥一字一句地分析道，有理有据，就连全辽国上下最为擅长军略的耶律质古脸上都不由得划过一丝丝赞扬的微笑。

“休哥，你的脑袋终于比你手里的刀值钱了。”萧麒温柔地笑了笑，她看着眼前的耶律休哥，惊喜地发现，现在的耶律休哥已经脱胎换骨，他再也不是耶律瑾身边的一把刀了，听着他分析宋军进军情况时的朗逸之声，萧麒甚至瞥见了羽扇纶巾的潇洒自若。

“不敢当不敢当。”耶律休哥客套了一句，沉稳的脸上也少许露出了一丝丝笑容。如果真的能有什么能让这位稳重的将军稍微有点飘飘然的，那就是萧麒的一抹微笑了。

“可是，我们怎么打呢？这样看来的话，东路军自然是不敢惹的，惹了就中了他们的套。可是打其他两路军的话，东路军的兵马又最多。”

耶律斜轸不解地挠了挠头。

“嗯。”萧麒也点了点头，看了看身后的地图，代表着宋军进军路线的三道箭头如同犬牙一般，呲牙咧嘴地伸进了辽国的国境线，那丑陋的曲线，就是他们从辽国的土地上咬下的一块又一块的肉，它正疯狂地朝着萧麒呲牙咧嘴，好像在炫耀。但是萧麒没有理会这种炫耀，因为在她看来，这也不过灭亡前最后的疯狂，跟回光返照差不多。

“不……不……耶律休哥、耶律斜轸，你们按照哀家的命令。就先打那个看起来最凶的。”萧麒冷冷地转过头来，目光中却早就如同胸有成竹一般，让众人在得到命令的同时，似乎心中也得到了最为有力的依托。萧麒随即补充了一句：“战场上，被敌人认为是很重要不是一件好事，不是么？”

“可……可先打东路军，如果按照刚刚休哥的计划，不是刚好就上了宋人的当么？”耶律斜轸有点不解地问道。

“不，东路军虽然势大，却连日为粮草所困，举步维艰，可西路、中路两军连日告捷，他们肯定也心里痒痒，想拿封赏。可粮草不足，他们此时此刻是最不适合进攻的。虽然他们人比我们多，可辽军以骑兵居多，我们可以聚集主力于一点，打完东路军可以迅速挥师其他战线，将敌军各个击破。宋三路主力相距甚远，难以彼此互相救应。”耶律质古看着沙盘上宋军进军的曲线，目光深邃，仿佛那地图上的山水早就变成了真山真水，而耶律质古正冷眼旁观地目睹着宋军这场世纪惨败。随即，耶律质古继续说下去：“还有，宋军趁丧出兵，于理有亏，而我大辽军则都是哀兵，哀兵必胜。”

“是啊，长公主说得对，可是末将还有最后一点点担心的……”耶律休哥皱了皱眉，看见眼前的问题都被一一解决，也再也憋不住了，抛出了心底最后一个问题：“如若曹彬和其他宋将看出来了呢？他若看出我军想要各个击破，突然全速进军以掩护另外两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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