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究竟是谁

说来有些可笑，是尿把我从沉睡中叫醒的。

我被镇定剂麻醉后又做了一个梦，但这一次的梦境与之前相比实在太过普通，我相信几乎所有人都进入过同样的梦境——寻找厕所。

我梦见我在公司里正在开一个例会，在会上轮到我发言，我依稀记得当时好像是在把一个什么项目的中期进度汇报给领导，但当我开口还没说出几句话，我突然感到一股尿意从膀胱顺着神经的高速公路涌向大脑。这尿意实在太过强烈，我只好像领导说声抱歉突然想去卫生间。得到领导的点头允许后我奔向会议室门口，但无论我怎样转动门把手都打不开这该死的门。妈的，快开门！我急得满头大汗。

随后，我尿裤子了。

当然，作为一个生理机能正常的成年人，我在尿裤的瞬间已经意识到这是个梦，随着这个意识我立刻惊醒，并且立即收缩肌肉中断排尿的动作。

千万别尿床啊。我心中默念。

后来证实其实是我多虑了，因为我当时还在ICU里，插着导尿管。这也让我再次见到护理我的护士时感到有些害臊，还好经过一天的检查之后我便从ICU转进了普通病房。

我从医生那里获悉了我这几日真实的信息。

九月六日上午六时十五分许，首都机场高速往机场方向、靠近东苇路/苇沟出口路段发生一起严重交通事故，一辆现代、黄蓝相间的出租车在最左侧的超车道上突然失控，车辆左前方与高速护栏发生碰撞，随后车辆翻滚进入对向车道，并与一辆大客车再次发生碰撞，出租车司机当场死亡，大客车司机与数名乘客受轻伤。而我，是当时出租车内唯一的乘客。

我当场昏迷，被救护车就近送往北京协和医院进行抢救，被医院诊断出多处软组织挫伤，最为要命的是，颅内有三处出血。由于情况紧急，联系不到家属，由院值主任代签字进行了开颅手术，术后一直昏迷，直到九月十二日傍晚醒来整整昏迷了一周。

周围所有医生护士的证言与报纸的报道可以证明这些信息的真实性，我也只好选择接受事实，但还是想要尽快联系李峰与他聊聊。可惜我的手机在车祸中丢失了。

九月十三号我经历了医院里除了妇产科几乎所有的医疗检查，我的主治医生姓王，虽然我并没有封任何红包给王主任，但他还是陪我各个科室跑了一整天。倒也不是因为他尽职尽责，主要原因在于他觉得我的苏醒与恢复简直称得上是现代医学的奇迹，这一天里他每遇到一个熟人就啧啧称奇地介绍我，顺带吹嘘他“手上的活儿”有多么好。

当天我成了各个科室的名人，在王主任的吹嘘中仿佛起死回生了一样，但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值得惊奇的，可能是因为我本身身体素质不错，而且一直坚持锻炼的缘故。

通过了一天的检查，医生评估了我的综合状况之后便让我转入普通病房，这个病房的卫生间在维修，门口挂着牌子写着“无法使用”，如果想解手就要走出病房到走廊的尽头去上公用的厕所，很不方便。我估计这也是为什么三个床位的病房里只住进了我一个人，在这近乎全白的环境里稍显冷清。

我除了轻微头痛和身上几个关节隐隐作痛之外没有什么其他问题，也完全可以自由活动，自己到食堂吃过晚饭之后回到病房已经到了晚上七点半，我的床位在病房最里侧，也就是靠窗的那个位置。我的床尾对着墙角上方挂着一个老式彩电，我用遥控器打开电视后发现频道少得可怜，现在又是新闻联播的时间段，转换频道转了三圈之后我便关掉了电视。

寂静和消毒水的味道又重新充满了病房。

就在我起身想要看看窗外夜景时，身后响起了敲门声。在这无声的病房中，这三下突如其来的叩门声就像炸雷一样让我汗毛倒立，就在我身体僵住的这一瞬，门被推开了。

我转身看到进来的人时，只觉眼窝一热，眼泪快要掉下来。

“妈，您怎么来了！”

我的母亲是一名标准的东北农村妇女，也许是常年在地里干农活的缘故，五十岁出头的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加苍老。此刻的她皱纹似乎比我过年回家时更深了，眼中带着血丝，脸上写满了憔悴。

“臭小子，出这么大事妈能不来吗！哎呦，我的老小儿啊！快让妈看看咋样了！”母亲非常激动，眼中含泪向我奔来。

“哎，妈，没啥事，我这不是挺好的嘛。”我赶忙帮母亲接过手中拎着的铺盖卷和一个大果篮。“妈，你咋还带被褥过来了，这医院都有。”

“我九号接到你工友的电话，直接就让你姐帮我订了火车票，十号我就过来了，谁知道这大城市的医院怎么这么霸道，在那个埃什么优病房还不让我进，我跟那个护士吵吵半天，我说那里面躺着的是我儿子，我是他亲妈，咋还能不让进！结果人家愣是不让我进，我没办法，这几天就在那病房门口打地铺就和着。”

“妈，我都教您多少遍了，现在都不叫工友了，叫同事，我又不在工厂上班。那ICU病房有规定，不光是您，探病的什么人都不让进。”我被母亲逗笑，但眼泪却止不住掉落下来。我父亲去世得早，母亲靠着种庄稼把我姐弟两人养大。她不识字，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辈子也没出过远门。这次千里迢迢来看我，这一路不知受了多少苦。

“我还真是长见识了，还有这种王八屁股破规定。哎，一听你出车祸快把妈吓死了！妈看看没伤着哪吧！”我坐在病床上，母亲站在我面前抱着我的头仔细端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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