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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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清代每年岁末,要由钦天监择吉日封印，奏明皇上后颁示各官署遵行。官署例于十二月十九至二十二日之内择期封印。从封印到开印，为期一个月，这是清代衙门中最逍遥自在的日子。一封印，就表示一年的公事完毕了，有事也要等明年开印后再办。封印之日，各部院掌印司员，必邀请同僚，欢聚畅欢，以酬一岁之劳。其热闹程度不下于年节。故往年安庆府每当封印以毕，各处万骑齐发，百轿相连，园馆居楼，人满为患，均无隙地。不过，自李柱器来到安徽省做了巡抚，这一年的年节却显得分外冷清，谁也不敢大肆张扬，摆酒设宴，让李柱器逮着自己浮靡尚奢，酒食征逐的把柄。所以这个时候一向盼着官家往来多挣几个钱的酒楼青馆，生意反倒比往常淡了。

正月初五的时候，安庆下起雪来，那雪伴着阴云移过来，一会儿便大起来，片片如鹅毛般大小，纷纷扬扬落下，只半个时辰的功夫就把个安庆府粉雕玉琢成了个白玉城。大约午时前后（中午11点钟），安庆府有名的醉仙楼陆陆续续来了几顶二人抬的暖轿，轿子到了楼前并不停，而是径直抬进了后院，将人放下之后，又悄悄的抬走了。轿中人都穿着便服，进了醉仙楼什么话也不说，直奔楼上三层而去。伙计们都认得是老主顾，见了面只道一声：“里边请。”别的话却也不多说。

这些人一上了楼，便有两个壮汉子将楼口守住，但有上楼的生人只说是这一层已经叫人包了，请多担带，找别的地儿一样吃酒。弄得神神秘秘的，不知是些什么人。不一会儿酒宴传上去，都是些安庆少见的名菜：红烧鲍脯、红烧鱼翅、红烧大乌，红糟鱼肉，松鼠黄鱼，芙蓉干贝、蓑衣丸子、狮子头、佛跳墙、炝青蛤。外带二十年的贵州陈酿茅台酒，让人看着咋舌。

楼上一共是三大间全打通了，东边和南边是八扇玻璃大窗，十分敞亮，西窗开着一小扇窗户，风吹进来，桑皮窗纸喀啦啦的响。三只大火盆烧的极旺，屋角摆着两盆绿油油的花叶万年青，颇具春意。一席人一共五个，大约都在三四十岁年纪，一边吃菜喝酒，一边闲聊着，却看不出是什么身份。

约摸到了日中时分，那雪更大了，风助雪势，天地间乱舞梨花，扯棉丢絮，白茫茫混混沌沌一片，楼上这席人吃酒看雪倒是别有情趣。席间一个瘦子道：“干坐着吃酒看雪尚不尽意，不如行个酒令助助兴如何？”

几个人听了都点头，其中一个人道：“王兄说的好，我且起个酒令，都以眼前这个雪景吟两句诗，其中还要带一个雪字，各位说如何？”

那位王兄听了道：“这个倒雅，大家都是科场里出来的，料想也不算难。既然李老哥出得令，自然该先。”

李大哥听了点点头道：“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吟罢，端起一杯酒喝了，对旁边一位道：“连卫兄，该你了。”

连卫点点头，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才道：“大雪纷纷何所有，明月与我何相见。”

李大哥听了道：“这个不应景，大白天的哪里来的明月，罚酒三杯。”

连卫不服：“只说是要带一个雪字，又没说一定要应景。”

李大哥却一定要灌他，连卫偏偏不喝，正在热闹间，突然一名伙计蹬蹬蹬的快跑上楼，走到众人面前道：“各位大人，楼下有个戴白顶子的官员，没看清是六品还是五品，硬要闯上来，拦也拦不住。”

几名人吓得都站了起来。

姓王的瘦子惊道：“别不是巡抚大人派来查访的吧。”

李大哥是这里的常客，倒是冷静，一指东边道：“快，里面有个暗室，一齐去里边躲躲。”

几个人慌里慌张走进暗室，方将门掩上，一名身穿六品官服的年轻人已经闯了上来，嘴里嚷着：“凭什么不让我进，大爷有的是钱！你们难道不是做生意的么？”

几个伙计和那守门的汉子见是此人穿着官服，不好硬拦着，只是跟在后边说好话：“三层已经让人包了，您换个地吧，别让小的们为难……”

“我不信，要请多少人啊，竟能把整层楼都包了？”那年轻人正是林进友，说话间他已经走上楼来，转过几个屏风，见了那桌子残宴，却笑道：“嗬。这么大间屋子，只放一张桌子，是谁摆这么大的谱？”

几人伙计无言，正琢磨着该怎样把这位官老爷请下楼去。却听屏风后头有人说话：“原来是林兄。”

说话间，李大家从一个屏风中转出来。正是当初在官厅上劝他的那位道员。

林进友见是熟人，行个礼道：“原来是李大人啊。”说话间又见几个人从屏风后边转出来，不由奇怪：“嗬，你们人不少啊。怎么吃了一半，全跑屏风后边去了。”

这些官员尴尬的笑笑，一个一个的回到原座坐下。

李道员吩咐道：“再添一把椅子，拿一副碗筷来。”

伙计答应一声，不多时添上椅子碗筷，林进友坐下道：“不知几位大人搞的什么名堂，怎么见了我如鼠见了猫一般，还要躲来躲去的？”

李道员苦笑一声道：“当今巡抚大人要戒绝奢华，俯恤民艰。又不让穿的好，又不让吃的好。还派人暗中查访。我们平时想打打牙祭，解解馋，也只有出此下策，多花些银子，包下一层楼来，悄悄的吃。”

王瘦子也道：“别看我瘦，我是一日离不了肉，一日离不了酒。自从巡抚大人来了之后，我家吃饭都得一顿饭分成两顿吃。先在厅堂里做样子摆些粗茶淡饭，然后回书房偷偷的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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