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最有价值的死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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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音姐……别哭了……没事的，好吧？”耶律隆绪轻轻地抚摸着耶律观音女的背脊，那稚嫩的小手像是尽力想要安慰耶律观音女，可毕竟耶律隆绪的手还是太小、太稚嫩了，耶律观音女还是在撕心裂肺地哭着，幼女的泪水不断地从她澄澈如湖一般的眸子中涌出，打湿了观音女的衣襟。

“没事，姐，一切都过去了，之后就不会再有其他的危机了……”耶律隆绪的声音中也有难解的苦涩，毕竟去世的不仅仅是观音女的父亲，也是他的父皇。但是他也毕竟是平时最用心教育的一个孩子，举止也很得体，因此他现在即使是悲痛难忍，就连声音都变得凄风苦雨一般颤抖，却还是坚持着安慰观音女，刻意隐忍过的悲痛更加让人觉得有几分心酸。萧麒如果看到这一幕，恐怕是会悲中带喜，因为隆绪也懂事了。

“不……隆绪，父皇不管我们了也就算了，可母后呢……母后也好几天没出现了，母后会不会也一躺下就不管我们了？我们怎么办？”耶律观音女的声音不止一次被她的啜泣打断，孩子们还小，还根本不明白死是什么意思，但是仅仅让父皇一言不发、再也不管他们，观音女就已经心如刀绞，何况还要再搭上一个母后？这样的结果他们无论如何无法接受。

刚刚还在安慰着观音女的隆绪也一时间沉默不语，他也跟观音女一样，没有考虑过这件事的结果，年幼懵懂的他想过很多，想过天崩地裂、想过海枯石烂。可是他却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就连慈祥威严的母亲也离他而去，然而他现在突然觉得这个问题要考虑了，因为他从来没想到过会离开的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

隆绪摇了摇头，自己不敢去思考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实在是太残忍了，他没有勇气面对没有母亲和父亲的日子，也经不起失去他们的打击。“死……这就是死么……以前总想着打仗打仗……”一边一言不发的耶律隆庆这时候也突然冒了一句，看他那面如死灰的样子，就知道他的感觉也非常不好受：“可是总没想过打仗就要死人……这就是死人么……突然……突然不想打仗了呢……”

“臣等参见皇长子陛下。”正当三个孩子为丧父之痛而如丧考妣之时，身边突然传来一声有力的声音，现实就像永不止步的恶魔，永远不停地给人们制造着麻烦。他从来不给人们伤心的时间。

耶律隆绪有点没反应过来，愣了半天才转过身来，将丧父之痛活生生地从他心中挪去，然后再撞上冰冷的现实，耶律隆绪的心头非常难受，他恨不得祈求面前正在向自己请旨的耶律斜轸、付雁卿和耶律休哥再给自已点时间悲痛一会儿，可隆绪又不想这么做，一点点郁闷积淀在了心中，而他不曾知道的是，他的父皇母后心中堆积的郁闷，就是从他心中这样的“一点点”开始的，最后堆积成了盈千累万、仇山苦海。“斜轸叔、付雁卿叔叔和休哥叔叔啊，有什么事？”耶律隆绪没有想那么多，强迫着自己振作了起来，他想要将自己内心低沉的情绪一扫而空，可是忧愁刚刚是苦水，等耶律隆绪来一扫却又变成了扬尘，越扫越多，在隆绪心中洋洋洒洒，不知不觉之中，耶律隆绪一阵委屈上来，泪水再次挂在了他的小脸蛋上。可是隆绪知道，现在整个辽国的人都在强迫自己振作起来，自己可不能拖后腿，于是他再次用衣袖挡住了自己泪迹斑斑的脸。随后他强迫着自己做出了一个积极的表情，面对着父皇身边的三员大将。

“皇……皇长子陛下……”耶律休哥有些不敢说，因为面前的耶律隆绪坚强地让他心疼，他不想再像烦耶律瑾那样去烦他了，他害怕这样萧麒会觉得自己太绝情。可是休哥横下了心，为了大辽的江山社稷，休哥虽然抱歉，却还是不得不没收隆绪那最后一抹童真。休哥即将将隆绪——这个身子骨还没长硬的孩子拉入那血雨腥风却又看似静谧的名利场。

休哥开口了：“皇次子陛下，皇上远征之前曾预立密诏给臣等，着臣等待远征结束之后拆看。其旨意为如若皇上龙驭归天，则由皇长子您承继大统，以保神器不遭易手。如今皇上驾崩，还请皇长子陛下遵旨登基。”

“登……登基……”耶律隆绪重复着这个听起来好像离自己很远很远的词语，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可是他也知道这是要父皇离开人世之后自己才会做的。平时老听着百官们对着父王山呼万岁的隆绪根本就没想过父皇会这么快就离开自己，未知的未来给了耶律隆绪一种无法名状的恐惧，隆绪此时此刻不仅仅是犹豫，更是惶恐。

我可没有父皇那么厉害啊……他才能登基啊，他才能经历的历练，凭我真的受得住么……

隆绪的心中一片惶恐。

“皇长子陛下……容臣说句不该说的，如今耶律李胡和述律后还在上京，他们对帝位也是垂涎三尺，如若让他们得了帝位，恐对皇长子陛下您和皇后娘娘有所不利，所以皇次子陛下，此时此刻您应该速速登基，免夜长梦多。”付雁卿走上来说道，虽然付雁卿是个纯粹的军人，对政治也不关心，可是当下朝中述律后和耶律李胡的威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更别说战场上把握瞬息万变的战机如同信手拈来的付雁卿了。

“是啊，皇上……啊不是……皇长子陛下，您可不能让述律后他们得逞了啊。”耶律斜轸觉得话都被休哥和付雁卿说完了，但是他心中焦急，对于耶律瑾的追思和对国朝的赤诚还是让他忍不住想出来多说两句强调一下。

“你……你们可不要胡说……你们说的是奶奶和三叔么？怎么可能呢？小姑对我那么好，父皇也对我那么好，小姑、父皇还有三叔都是奶奶和爷爷的孩子，怎么可能对我不利呢……怎么……还有母后，他们怎么敢对母后也……”耶律隆绪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这个消息就像是晴天霹雳一般，然而更为重要的是，此时此刻的耶律隆绪心中甚至都并不是晴天，这无疑让这悲痛的一幕中更写上了一笔残酷，眼泪与血液的混合物真的是一点都不好喝，喝着让人心疼。很明显，隆绪虽然没见过耶律李胡和自己的奶奶，但萧麒一直教给他善良和亲情，在阳光中成长的他没有见过阳光背后的黑暗。

耶律休哥一阵心绞痛，他真有些后悔告诉耶律隆绪这些了。

“皇长子陛下，人性本善没错可是事在人为，虎毒不食子可总有些丧心病狂之人比老虎还狠毒。陛下的小姑、父亲和陛下的奶奶、三叔不是一样的人，他们……”耶律斜轸话说的比较直来直去，可是他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他们哪里不一样？”一个略带嘶哑的女声从一边的大捺钵后传出，可这嘶哑的声音却带给了众人不可名状的希望一般，这女声不加雕琢，却尊贵无比，向一束希望之光照耀着所有人的心灵，不知不觉之中，耶律休哥、耶律斜轸和付雁卿都不由得一怔，三个孩子也停下了手头的事，身边纷乱的、正在因丧失明主而悲痛不已的挞马禁军也纷纷愣住了，半晌之后，所有人几乎都是如同看着救星一般转向了那个声音发出的地方，随后，仿佛春天提前到来，所有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的出现了些宽慰的神色。仿佛吃了一剂定心丸，纷乱的军营渐渐变得井井有条。

站在那的人正是萧麒，萧麒此时此刻的脸上化了很厚的妆。浓重的胭脂盖过了萧麒红肿的眼圈，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后心中仍然有些悲痛。但是那些都不重要了，因为他们看得出来，萧麒的腰依然挺得板直，尊贵的气质让悲痛、愁苦、阴谋这一切的一切消极语汇在她高傲的、甚至都要发出光芒的尊容面前都显得不堪一击，宛若魑魅魍魉一般滑稽。

随后萧麒静静地走到了耶律隆绪面前，脚下无声，却有又雷霆万钧，仿佛山河都为之静默。唯我独尊配上皓首蛾眉，就像一株自顾自地绽放的棠梨花，余寒犹厉也难以伤到她那纯洁到只剩下纯洁的美。

“哭什么。”萧麒说完走了过来，静静地拂去三个孩子脸上的泪水，她先用大拇指擦掉观音女脸上的泪水，然后走到耶律隆庆面前，用食指坐着同样的事情，在走到隆绪面前，用手掌拂去隆绪的泪水。带着淡淡温度的手指轻轻地抚摸孩子们的脸庞之时，似乎三个孩子都感觉到了充电一般地快活，想象不到的能量从萧麒手中流出，传进了他们的体内，三个孩子瞬间不哭也不闹了，却都赶紧走了过来，依偎着萧麒。就像猎猎寒风中用母狼身躯抵挡折胶堕指的寒风的一群小狼崽子。

没错，他们真的是狼崽子。

萧麒一边抚摸着隆绪的脑袋，一边这么想着，因为之后这片草原，将由他们主宰，这是他们的草原，他们的父亲是狼王，他们以后也会走向同样的一条光辉大道的……但是在那之前，萧麒知道，自己还是需要教会他们一些生存的技能，当然不是去用手撕肉，可是萧麒觉得那些恶心的技能野蛮到跟用手撕肉没啥区别。

看了看三人的脸，那孩提的纯真简直就是上天的馈赠。萧麒最后看了那纯真一眼，马上就看不到了，真是令人遗憾，也许这就是残缺美吧……但是没办法，为了让他们活下去，我还是会这么做的……

萧麒想到此处，耶律隆绪突然开口了：“娘……娘……我们就是害怕……我们害怕娘也会像爹一样，躺在那儿不理我们了……娘，您会告诉我这不可能的对吧？娘不论海枯石烂都会陪着我们对吧？刚刚娘没事吧？为什么娘这么久都不出现……娘也准备不管我们了么……不行，我不要没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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