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此生未了

“皇后娘娘。”郭袭毕恭毕敬地在佳鸾佳奕的带领下走了进来，然后俯下身子施礼。他面前的萧麒有气无力地坐在那看着书，手中的书软哒哒地躺在她的左手中，右手则捂着肚子，整个身子时不时发出一阵阵轻微的颤抖，下巴则把她的脑袋固定在了桌子上，就像下巴不是自己的一样，萧麒一点也不觉得疼。

“皇后娘娘，请问您是否稍有微恙？”郭袭觉得很奇怪，萧麒是个知书达理的士族女子，平时都喜欢把自己挺得像杆旗，见到大臣们进来了，好歹也会抬头看一眼，可是今天的萧麒似乎疲惫地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一般，软软地趴在桌子上，仿佛身后背负着凄风苦雨。随即，萧麒慢慢将书放在了一边。郭袭看见了萧麒那张稍微有些扭曲的脸，自从萧麟走后，她天天都这样，郭袭虽然是汉臣，可是身为辽国臣子，他并不是对契丹旧事一无所知，他知道萧麒为了保护萧麟付出了多大代价，也知道皇后娘娘是个爱护家人的女人，可是为何上天却总是如此不公呢？最爱护家人的女人却得不到家人给的关爱，最后只能在家徒四壁中幻灭，是否是上天也在嫉妒着她的美，从而给了她这么多考验呢？

想到这，郭袭无奈地叹了口气，他都有点不想把接下来的消息告诉这位开明却屡屡遭受命运嘲弄的皇后了。

“郭大人，什么事？”萧麒抬起头来，声音中稍稍带着一丝颤抖：“本宫没事，就是略有腹痛，想是因冬日苦寒，忽略保暖所致，不成大碍。”“嗯，启禀皇后娘娘，下官是来禀报，南线……”郭袭还没说完就被萧麒给打断了。

“如果是胜利的消息我就不听了，无非是天文数字一般的人命。建立在别人鲜血上的胜利也没什么好听的。”萧麒说道，她觉得现在自己脑袋有点晕，恐怕给自己说了也记不住，再说自从耶律瑾御驾亲征之后前沿胜利的消息如同雪片一般飞来，胜利的消息已经令人麻木，就连南京城的百姓都有点厌倦庆祝活动了。

“不是，皇后娘娘……”郭袭狠了狠心，他实在不想再伤害萧麒了，可是他又不得不说，再说出那句话的时候，郭袭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感官全部封闭，他不想再看到这个皇后娘娘的悲痛欲绝，他不想再感受到那份绝望，上天对她真的是太不公平，郭袭不想看到她那坎坷的一生，这份人间悲剧让郭袭这位年过花甲的老者都觉得自己眼窝子变浅了，藏不住眼泪了。

壮了壮胆子，郭袭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启禀皇后娘娘……皇上前日率军攻陷莫州，大宋腹地四百里已经再无可阻我王师之兵，然随后皇上病倒，太医说，太医说恐怕是……”

郭袭还是没忍住，他情不自禁地睁开眼睛，就像是自己得眼睛就是一个坑，而萧麒的感情就是流水，自己张开眼睛，萧麒就能够将她的感情起伏消弭似的，然而当郭袭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却后悔了，他的语句也不知不觉之中被萧麒的感情斩断，停了下来。

萧麒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仿佛是被纳尼亚传奇中的冰雪女王冰冻了一般，那无边的寒冷从萧麒背后慢慢升起，将她浸泡在难以置信的寒冷之中，随即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尊冰雕，没有感觉的冰雕。她的腹痛、呼吸、心跳、脉搏，甚至她自己的存在，都在那一刹那被抛之脑后了，萧麒此时此刻都觉得自己都不重要了，自己生存的这个世界也都不重要了。因为她无法接受，无法接受耶律瑾有个三长两短之后的世界。

没错，我是很恨他，可是我也是他的妻子啊，他怎么能……

萧麒此时此刻不像个世俗的农妇一般哭嚎着，向一边的郭袭无力地质问着自己以后怎么办，哭天抢地地叫骂这世道的不公，因为她从来就没有想过没有耶律瑾之后会怎么办，她也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耶律瑾的！

我恨他，我也爱他，这种生活本来已经让萧麒习以为常。我虽然知道耶律瑾有病，我早知道耶律瑾会有这么一天，可是我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啊！看着耶律瑾那雄壮的身躯，我每天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都想没问题的，他这么强壮、这么聪明、这么招我烦，他一定会挺过无数个日日夜夜之后再倒下的。所以我说服着自己，他羊癫疯发作倒地的时候我还是在骗着自己，我以为还会有很多时间，直到我能在和平的阳光下做他的妻子。和平的春光那么温暖，我会用它把自己的皮肤晒成小麦色，他一定会觉得很好看，我还要给他看，怎么会就这样，现在还是冬天啊……

那有可能失去夫婿的惶恐和悲痛中被放入了懊悔，在自责的蒸馏之下更显得无法下咽，可是我还是不得不咽下去，命运，你非得逼我吃着这苦药么？是啊，药是苦的，比苦还苦。你给我了苦口良药，谢你苦药，只是我不想失去耶律瑾！耶律瑾就像是光线一样，从我的指尖飞过，我无数次骗着自己，没事，太阳嘛，明天还会升起，等我明天不烦他了，我会抓住他的。可是到了现在，我才发现我慢了，难道非要失去才知道珍惜么？

不，不会的，耶律瑾那么招我恨，他现在一定在恶作剧，他在整我！他在阿里拔部落大开杀戒的时候也一定是在整我，他没有杀我的家人，他的一切都是想看我狼狈不堪的样子，这个玩笑不好玩！耶律瑾，你平时看起来那么认真，开起玩笑来就不可理喻！麻烦你也学学怎么开玩笑好吗？

是假的……是假的……

萧麒不断地在内心重复着这句话，她不信，可是她早已失去了理性，她强迫着自己信。

“恐怕是无恙，对吧？”萧麒满怀着希望猜测道，随即郭袭慢慢地张开了嘴巴，冬天的干燥将他的嘴唇分泌出的粘液烘干，有点将他的嘴巴粘在了一起似的，郭袭有些难以开口。萧麒是至高无上的皇后，可是在郭袭开口的那一瞬间，她却在内心噗通一声给郭袭跪下了。

郭大人……我叫你郭大人行吗？我求求你……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要耶律瑾的江山我都可以给你，我只求你一件事：你别那么说……千万别那么说，耶律瑾不会有事的对吧？耶律瑾肯定和你对了口型的，这是个大玩笑！耶律瑾一定是当皇上累了，想要把江山交给别的人，然后去民间逍遥自在才编个自己驾崩的假话对吗？他真调皮，还以为自己小么？也不告诉我，是不是在外面有其他的人了……可是第二秒，看着郭袭的口型，萧麒的希望便落空了……这样不对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呢？哪里不对呢？萧麒已经没有时间思考了……

不不不！我求求你骗我！求你了，骗我！骗我耶律瑾还在，只是他政事繁忙不能来见我了，我不能接受失去他，求求你，骗我也可以，快骗我！

萧麒在眼神中传播着这样的信息，可是看着郭袭慢慢张开的嘴巴，萧麒再次被推入了绝望的深渊，在摔得粉身碎骨之前，萧麒眼中的郭袭变成了身披黑袍的无常，朝自己诡笑着……

你把我的丈夫还来！大辽江山要不要他我不管，你把我的丈夫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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